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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陽孜作品展

水墨書法家

書法是生活的藝術,即使是現代書法,也不應該與生活環境脫節。也許是這種體悟吧,她(董陽孜)對環境佈置產生了很大的興趣。在生活的層面,陽孜是極有品味的人。她本來就有敏感的觸角,選取雅緻的飾物;而且有佈置的才能,可以把幾樣有趣的東西放在一起,增加生活的情趣。因此近年來,她就把這種生活情趣帶到書法展中,使書法配一點擺設,或為一塊奇石,或為數棵芭蕉,不但增加了書法的美感,同時也彰顯了書法藝術的生活性。這一點,恰恰是現代藝術家躲之唯恐不及的。

這些年來,陽孜的字幅越寫越大。我可以感覺到,若不是因為裝裱困難,又極昂貴,懸掛不易,很難脫手,她是很願意寫大幅的。由於她的書法有一股陽剛的氣勢,所以總使人感到字欲大而幅欲廣。陽孜的字,即使是小幅,都有大氣勢,但只有在非常大的畫幅上,才如魚得水,把文字的生命充份表達出來。

字跡之大小與墨韻之美也頗有關係。

古人的書法在墨的運用上沒有甚麼變化,大體上是以濃墨為主,而且有一不成文的共識,即墨越濃越佳。老實說,濃墨著紙,可以有清楚的對比,雖然仔細觀察,也可因紙的不同而有些韻味,但整體說來,韻致並不是書法家尋求的境界。所以古人的書法,只有在行草中偶而出現因濃墨形成的枯筆,或快筆飛白,就已經很動人了。大致我們可以說,古人,以及今天的書法家,在筆墨上都很小心,是不計較墨韻的。只有當字跡大到某種程度,筆與墨都難以控制,無法完美時,墨韻之美才呈現出來。

所以大到一尺以上的字,要靠臂力與體力來完成,無法達到完美控制,就會自然的出現粗獷與雄渾的氣勢。一只如椽大筆,沾了墨汁在紙上拖動,會出現純真的筆與墨的感覺。因為人力無法完全掌握情況的時候,工具的力量才渾然呈現。陽孜的書法是體悟了這一點,才進入化境的。

董陽孜有意無意的把筆與墨的韻味都用上了。

在我的回憶中,她在這方面的發展是漸進的,她的書藝的進步,主要是在自然韻味的開發上,也就是在筆墨本質的充份掌握上。在筆墨技巧上越成熟,下筆越大膽,她的書法越成為名符其實的「字畫」。她完全不在乎觀眾能不能自畫幅上辨認字型。觀眾完全要依賴標籤上的說明。有些特別流暢的作品,即使看了題籤,還要花些時間去辨認。有時候,只能勉強接受她的說法,因為有些字已經完全解體,或者與他字重疊,或者經過過度簡化,無論如何都無法辨認了。可是她在「寫」字的時候,態度是很認真的。她實實在在的「寫」字,並沒有「畫」字。她的作品能否被接受為書法並不重要,在創作態度與技法上都是書法,對她而言,已經夠了。其實中國人自從草書流通之後,書法家早就掌握隨便更改字形的特權。因此字跡是不是容易辨認,早就不是書法家所關懷的了。

多元價值的時代已經來臨,對書法藝術而言,我們希望看到各種不同的表現方式。新時代的書法藝術至少可以分為不計字形,為藝術而藝術的路線;考慮字形的辨認,先溝通後藝術的路線;以及以字形與藝術結合的路線。董陽孜的書法屬第一類,而且是勇敢的突破了字形的障礙,為書法藝術的歷史開創了新頁。她的作品驗証了一個觀念,即中國的文字可以視為一種純粹的藝術,需要專業的藝術家去鑽研。陽孜雖然極重視中國文字之美的普及化,她的作品所呈現出來的,卻是道道地地一位超乎凡俗生活的藝術家。

漢寶德
(節錄自其同名文章)